第 90 章

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5510 字 6个月前

半透的纱幔,能从外头瞧见里面,也能从里面瞧见外头,祁景清早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,闻言眼眸微动“那怎么行,母亲生在营关长在营关,贸然去那湿热之地,只怕会不适应,还是我一人过去吧。”

“适应的适应的,母亲年轻时也不是没去过岭南,不知有多适应。”宋莲忙道。

祁景清还要说什么,祁镇突然沉声道“就这么定了,你与你母亲先去,为父等时机合适了,便去找你们汇合。”

边关将领不能轻易离开守地,他想要跟去,只怕要费些

功夫。

祁景清不认同地蹙起眉头“父亲”

“父母的一片心意,哥哥还是别拒绝了。”祁景仁打断他。

旁边的宋莲愣了愣,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,当即歉意地握住祁景仁的手“景仁,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身子”

“我都明白的母亲,”祁景仁将手抽出来,对她大度一笑,“我都明白,母亲不必解释。”

宋莲嘴唇动了动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
一片沉默中,冯乐真终于掀开纱帘出现,祁景清下意识别开脸,想将脸上的伤痕挡住。宋莲似乎想说什么,被祁景仁拉了一下,于是又安静下来,随她一起出去了。

屋里很快只剩下冯乐真和祁景清,祁景清虽然别着脸,却也能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,无声静默许久后,他到底还是先妥协的那个“丑吗

不丑。冯乐真回答。

本作者山有青木提醒您入幕之臣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

祁景清失笑“殿下惯会哄人。”

“没有哄你,真的不丑,”冯乐真在床边坐下,看着他脸上血淋淋的伤痕,“漂亮的人,即便是容貌尽毁,也要比寻常人好看。”

她这句话并非虚言,即便毁了半张脸,但他的眉眼,他的鼻梁,他的嘴唇,仍然是世上最好看的形状,并未受那团伤口的影响。

祁景清听出她话里的真心,眼眸微微泛红。

“除了脸上,其他地方还有伤吗”冯乐真问。

祁景清“身上应该也有几处,只是现在动不了,我也不太清楚都在什么地方。”

“细细养着,很快就好了。”冯乐真绞了帕子,轻轻给他擦手。

祁景清躺在床上不能动,只能静静看着她,等她又要去绞帕子时,突然唤了她一声“殿下。”

“嗯”冯乐真抬头。

祁景清扬唇“我从今往后,能做个正常人了。”

冯乐真眼底也盛满了笑意“是啊,要做正常人了。”

关于后遗症,关于未来,两人都没有提,只是专心于庆贺祁景清的劫后余生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,两人几乎朝夕相对,但仍然没有提那些事,毕竟事实已是如此,再说也无法更改什么,不如趁现在好好相处。

转眼出了正月,最后一波倒春寒来时,营关又下起了大雪。祁景清身上的伤终于结痂,宋莲也开始收拾带去云明的行囊,离别似乎声势浩大,又仿佛悄无声息。

同一片天空下,长公主府内也是大雪纷飞,陈尽安在雪中堆了十余个雪人,排排坐在主寝的房檐下,等最后一个雪人堆好时,他也变成了一个雪人。

“赶紧进来喝口热茶,若是冻伤了,以后一到冬天就会又疼又痒。”阿叶催促他进了偏厅,等他将脸搓热了,才给他倒了杯茶。

陈尽安用冻得发红的手指捧着茶一饮而尽,好半天仍在发颤。

阿叶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好气又好笑,恨不得揍他一顿“殿下一直在侯府住着,这段时间一次都没回来,你堆这么多雪人有什么用,她又瞧不见。”

“天气冷,雪人又不会化,殿下总能看见的。”陈尽安语气平平。

“你这个憨子,”阿叶嫌弃地看他一眼,“殿下就算看见了,只怕也没心情欣赏。”

殿下回府之时,想来就是祁景清离开之日,她到时候还不知会如何伤心,又哪会在意一个个并不稀奇的雪娃娃。

陈尽安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,一时间沉默下来。

阿叶叹了声气,有些难受地席地而坐“世子爷为何一定要去云明呢”

“他如今落下喘疾,也受不得冷风,唯独那地方适宜他养伤,他自然是要去的。”陈尽安回答。

阿叶捧脸“听说他一开始就是怕出什么纰漏要与殿下分开,才迟迟不肯治病,后来还是侯爷他们苦苦相求,他才答应当初答应治病时,想来他就已经做好了与殿

下分开的准备吧。”

陈尽安不说话,只是静静看着桌上的花瓶。

“虽说他为了父母妥协也是人之常情,但是”阿叶叹了声气,“你就当我自私吧,我倒宁愿他当初能坚持到底。”

“殿下也希望他能痊愈。”陈尽安回神,淡淡接了一句。

“是,殿下当然希望他能痊愈,我也不想他死啊,我就是”阿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,“我就是想有一个人将殿下放在第一位,其他人即便再重要,也越不过殿下去,当然了要是真什么都不管,连爹娘都不管,好像又不太合适哎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”

她词不达意,陈尽安却也听懂了“你与我都是。”

“那怎么能一样”阿叶嘟囔一声,又觉得不对,“哦,你倒是可以的,但你总觉得自己配不上,便由着殿下去为别人伤心了,也不知你当初若能预料到今日,会不会后悔自己的胆怯。”

陈尽安静默一瞬“世子是好的。”

“是是是,人人都是好的,唯独你

不是行了吧。”阿叶没好气地反驳。

陈尽安垂眸“我现在只想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。”

阿叶扯了一下唇角,正要再说什么,房门突然开了,凛冽的风顿时携裹着大雪涌进屋内,挤走了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。

两人同时抬头,看到来人是冯乐真后,赶紧起身行礼“参见殿下。”

“参见殿下。”

“都在这儿躲着干什么呢”冯乐真走进屋来。

阿叶立刻道“还不是陈尽安,非要给殿下堆雪人儿,奴婢怕他把自己冻死,便叫他进来取取暖。”

“主寝门外那些雪人是尽安堆的”冯乐真颇为惊讶地看向陈尽安,眼底盛满笑意,“本宫瞧见了,堆得甚是灵动可爱。”

陈尽安被夸得有些局促,轻咳一声问“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”

“可是有什么短缺的需要带走”阿叶跟着问。

冯乐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“本宫是有事找尽安。”

陈尽安顿了顿“何事”

“景清五日后就离开营关了,从营关到云明,将近三个月的路程,虽有侯府的人护送,但本宫还是不太放心,所以想让你带几个人,也去跑一趟。”冯乐真缓缓开口。

陈尽安当即答应“是。”

“你先别急着答应,这一来一回需要半年的时间,路上极为辛苦,你若不想去,本宫也不会怪你。”冯乐真解释。

陈尽安“卑职愿意去。”

冯乐真神色微缓“那你这几日收拾一下行李,再挑几个愿意与你同去的人,时刻准备出发吧。”

“是。”陈尽安答应一声。

冯乐真特意回长公主府一趟,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,说完之后便又急匆匆离开了。

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中,阿叶扭头问“将近半年的路程,你真的愿意去吗”

虽说他们也时常往外跑,但像这样一来一回需要半年在路上的活计22,还是一想到就头皮发麻,只要不是必须要做的任务,哪怕对殿下忠心耿耿,有机会可以拒绝还是要拒绝的。

“自然。”陈尽安答得毫不犹豫。

阿叶盯着他看了半晌,突然感慨“你要是出身再好一些,估计就没其他人什么事了。”

陈尽安只当没听到。

五日时间一晃神便过去了,第六日天还没亮,侯府的大门便已经缓缓打开,几辆马车依次等在前院,唯独一辆停在主院里。

寝房里,书童抱着棋盘匆匆离开,将偌大的屋子留给冯乐真和祁景清,想让他们可以好好道别,然而被留下的人,却是没什么话可说。

许久,戴了面纱的祁景清轻笑一声“从我开始治疗,便一直在与殿下道别,真到了分别之日,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。”

冯乐真笑笑,握住了他的手“到了之后,记得给我写信。”

“好。”

两人对视,又一次沉默了。

从营关到下一个城镇需要一整天的时间,不早早出发便只能宿在路上。催促的人来了两三波,祁景清终于将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出“殿下,我该走了。”

“我送你出去。”

祁景清答应一声,两人并肩往外走。

前院里,祁家人都在,沈随风也在,还有陈尽安和一众侍卫,瞧见他们两人来了,所有人都精神一震。

“赶紧上马车,莫吸凉气。”沈随风催促。

祁景清眼眸微动,低着头往马车上走,冯乐真静静看着他上了脚踏,一步一个台阶到了马车上,又看到他突然回眸,便挤出一点笑意。

“殿下。”他眸色清凌凌的,被面纱遮住的脸上似乎还透着笑意。

冯乐真上前一步“你说。”

“我这一去,只怕这辈子都与殿下见不了几次了,殿下不必心有负担,遇见喜欢的,该怎么就怎么,只是将来万一得空,莫要忘了去云明看看我。”他朗声道。

冯乐真轻笑“好。”

祁景清还想再说什么,只是呼吸一颤,许多东西都堵在了嗓子眼里,他没有再说话,直接进了马车。

冯乐真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,却神色如常地看向沈随风“照顾好他。”

“嗯,”沈随风答应一声,又看她一眼,“我也走了。”

“好。”冯乐真笑着答应,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,脸上的笑意瞬间散个干净。

车队缓缓出了侯府,朝着大路上去了,陈尽安上前一步,朝冯乐真行了一礼“殿下放心,卑职定会将世子爷和沈先生平安护送到云明。”

“嗯,去吧。”冯乐真温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