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泅雪失去了声音:“……”
元天眼神逐渐涣散:“以后,阿雪就不会……怕红了。”
他抬起的手,到底没有为温泅雪擦拭到泪,垂落下去,死在温泅雪怀里。
温泅雪泪流满面,面无表情。
君罔极走到他面前,半蹲下,手放在他的肩上,为他传输内力。
大喜大悲,最是伤神。
温泅雪涌出一口鲜血。
他在流泪,泪如泉涌,没有表情望着元天死去的脸。
“我的心口很痛,眼泪也停不下来。我很感动,但,是身体自己流的泪,不是我自己想哭。”
他摸了一把自己的泪,凝望着。
“是生理反应。人吃了辣的东西也会流泪,身体被刺激到了应该感动的开关,就会出现的相应的情绪。但是,只有我自己知道,那是什么感觉。”
“我在困惑,我觉得这一切都和我隔着什么,觉得,不对劲。”
“我难过,但不是自己要难过的。”
他试图理清自己的感受,停不下来的眼泪,为何和自己的感受相悖。
“我明明很感动,应该感动,我感到许多,却唯独没有感到被爱。为什么会愤怒?”
任何人听到这番话,都会觉得温泅雪凉薄无情。
从小到大待他温柔关爱的哥哥,为了化解他心中的仇恨死在了他的手里,他却不感动,而是愤怒。
但君罔极说,要相信自己,相信自己的感受。
他不在意世人怎么看他,凉薄自私无情,都好,有人相信他,君罔极相信他。
“所以我能分清,他好像用他的死在让我感动,妥协。可是,逻辑不对。”
人的感官是可以被欺骗的。
煽情的音乐,欺骗性的文字,固定程序的剧情套路。
但理智是知道的。
逻辑不对。
温泅雪望着元天死去的脸,眼泪大颗大颗滚落,脸上却无喜无悲:“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,你明知道我的执着是什么,你完全可以让我亲手杀元啻。”
元天阻止他杀元啻,唯一的理由应该是想保护自己的父亲。
如果这个理由不成立……
“既然你都能杀他,说明这不是什么对你而言做不到的,两难的事。”
他缓缓反应过来。
“可是他却偏偏选择自己杀了元啻,让我杀他。又是为了我。让我欠了他,让我感动。”
温泅雪抬手,抹去停歇不下的泪。
“但我只觉得愤怒,被愚弄,被什么操纵着。”
一直在提醒他,逻辑不对。
就像是不知情参演了生硬安排的戏码,来刺激观众的煽情。
套路还是真诚,旁观者或许分不清,当事人只要不自欺,一定是能感觉得到。
温泅雪完全支撑不住,倒在君罔极的怀里,即便对方一刻不停为他输送真气,他也要死了。
鲜血不断涌出温泅雪的嘴角。
“可他死了,有人会用自己的死来折磨我?让我痛苦愤怒,无能为力吗?那是虚无缥缈的神魔才能做到的。我像是在推脱自己的无情凉薄……为我杀了哥哥找借口……但我的感受……”
君罔极:“我相信你,你不无情凉薄,你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。不管他是真死,还是假死,现在,你只需在意你自己的感受。”
温泅雪要死了。
他握着君罔极的手,望着他:“你不要难过,若是死后有灵,我会陪在你身边。若是没有,你带着我,替我去做我未曾做过的事,我才活过三个月……你活着,我就活着。你替我,长命百岁。”
元天神君望着命盘,死死盯着: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为了确保万无一失,祂亲自出现在第五世的命盘里,替代自己的分神,让温泅雪杀祂,走完这最后一局。
可温泅雪还是和命盘一样,并未成就无情道。
而且,他居然怀疑这一切。
“明明只差一点,他明明只差一点就斩情断爱,都怪这个君罔极。”
元天神君恨不得将这个凡人挫骨扬灰。
元天神君闭上眼睛,极力压制杀意:“说来说去,是本君的过,未曾写好天命,叫你识破了。罢了。”
第五世本就是失败了的,祂现在理智恢复,想起自己之所以复盘命盘,就是为了找出这几世失败的缘由,好在第八世,最后一次里毕其功于一役,规避所有失误,一举助温泅雪成无情道。
元天神君顿时庆幸,祂没有在盛怒之下改变命盘,温泅雪如此敏锐,命格稍有不对便起了疑心,若是祂做得过了,恐怕对方累积的怀疑会更多。
虽然凡人的魂灵每一世都会喝孟婆汤忘却前尘,但死后过忘川亦会想起前尘往事。
若是温泅雪好不容易成了无情道,却想起某一世的某个人,道境再破就不好了。
元天神君看着命盘里。
君罔极抱着温泅雪的尸体离去,每日吃饭饮食,身边都两幅碗筷。
旁人问起,他怀中的匣子是何物,随身携带,不放一刻。
他回答说,那里睡着他的爱人,世界上最美好的人。
那个人孤独地行走在这个世界上,像一个活着的幽魂。
那个人这般活着,总比死了和温泅雪共度忘川让元天神君释怀。
那两个人如此寿命不同,下一世当是无缘碰面。
元天神君拂袖挥去时间,无视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凡人,轮转了命盘去看温泅雪的第六世。
祂没看到,在祂视线离去之后,君罔极抱着的匣子上,出现一个半透明的魂灵坐在匣子上,温柔地凝视着君罔极,细细听他对自己说话。
每当君罔极采了鲜花放在匣中,他就取了花灵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。
他们一起去看日月星辰,落日晚霞,品尝人间烟火。
你活着,我就活着。
被人爱着的人,是不会孤独的,更不是游魂。
爱的人心之所念处,就是家。
虽然看不见,说不清,但我的感受是真的。
你也一定能感受到吧。
君罔极看着匣子,轻声问询:“下一站我们去北地看雪,可好?”
匣子下系着一个裂了缝的铃铛,镇魂铃发出轻响,像是一只素手轻摇了风,微笑应他:“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