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人淡淡地说:“你自己动手,还是我帮你。”
尹风杨:“不劳雪衣长老,我自己来吧。”
他看向无法接受现实的柳若梅,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头发,说:“你生我的气,是应该的。是我负了你。她救了我,我却为了你,弃她、骗她、害她、杀她。你当初认识我,说喜欢我,因我是个顶天立地、光明磊落的大侠,但现在的我,已经不是了。你就当那个尹风杨,五年前就已经死在那场海难里吧。”
尹风杨自断经脉,跪倒在地。
十岁的寒楼永远记得那一幕,他趴在尘埃里,对那个人伸了伸手:“阿沅,她还活着吗……我,对不起……请你告诉她,我……不值得……”
他死得极其痛苦,人若是对自己下手,总因为本能的贪生无法足够果决。
又或者,他本就是故意的,要惩罚因自己而生的诸般因果罪孽。
柳若梅呆立在那,从未想过,事情会走向这样的结局。
尹风杨死的那漫长的一分钟里,没有看她一眼,他重复着阿沅,对不起。
柳若梅知道,她逼死了尹风杨。
在她逼着尹风杨为了救她,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时候,就已经杀了过去那个行侠仗义、俯仰无愧于心的尹风杨。
她是一个好人,尹风杨也是一个好人,他们各自都做了正确的事情,没有人想作恶,却是这样的结局。
寒楼那时候才十岁,他对尹风杨的感情不深,尹风杨回来的这两年,总是沉默,要么便醉醺醺的,很少和他说话。
他也不理解大人之间的感情。
他只记得,那个长得神仙一样好看的男人,淡淡地问柳若梅:“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?”
柳若梅说:“没有别人,就只有我,全都是我。”
然后,她死在了尹风杨身旁。
寒楼那时候才十岁,他还不太理解死亡,不知道,尹风杨为什么要死,也不知道为什么柳若梅要死。
在寒楼的记忆里,从小到大,是义母和他相依为命。
他只知道,义母待他极好,但,这个神仙一样好看的男人说了一句话,他的义母就死了。
这个长得好看的男人,是个坏人。
十年以后,寒楼知道了。
从尹风杨想起柳若梅的那一天,就注定了他的死期。
他因为对柳若梅的愧疚,伤害了阿沅。
整个人已经郁结于心。
又不能暴露柳若梅的哥哥,只能选择一死了之。
他死了,柳若梅当然活不成。
她要尹风杨证明,自己比阿沅重要,证明他只爱自己,证明那是个错误。
嫉妒让她完全忘记了去考虑,做出这种事的尹风杨还是不是个好人,是不是值得她爱的人。
尹风杨只能用自己的命来证明。
她才醒悟,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。
十年后,寒楼想,这两个人当真不该做夫妻的。
这是他们俩注定的命。
纯粹无暇,过于炽热的爱,是会害人害己的。
太过爱一个人,就必然会越早失去。
人就是这样的,越追求什么,越付出什么,就越会失去什么。
身而为人,便是如此,你我所爱,便是注定要杀死我们之物。
无爱,便无伤。
一切恩爱会、无常难得久、生世多畏惧、命危于晨露,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。(1)
但十年前,寒楼觉得,一切都是这个雪衣蔷薇的错。
他没有哭,他冷冷死死盯着那个人,心想:总有一天,我会杀了你。
但他心底又明白,或许下一刻,自己也要和义父义母一起死了。
那个人走到他面前,伸出手,很轻地遮住他的脸,只露出一双死寂漠然的眼睛。
“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。”
他握着那个人的手,那只手极其漂亮,却毫无温度,他毫不犹豫地狠狠咬上去,咬得渗出了血。
天音教的教众都惊呼。
那个人却毫无反应,淡淡地说:“这样你的牙齿会受伤的。”
他的下颌因为用力脱臼。
那个人没有在乎流血的手,给他正好下巴,平静地说:“我杀了你义父,赔你一个,以后我做你义父。”
寒楼疑惑错愕,人的感情也是可以赔的吗?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。
对方那样理所当然地,说着连十岁的孩子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。
那个人像是活了很久很久,像是强大得轻而易举可以杀死任何人,又像是比婴儿还单纯,比一朵花一片雪还脆弱。
作者有话要说:注(1):出自佛学著作《妙色王求法偈》:,,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