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族没有回头,但他的刀向来比他的人更快。
那个挑战者,死了。
事情立刻闹大。
“……早就知道,非我族类其心必异,竟然当众杀害同门!”
因为之前连续三次的挑战失败,死者的身上被勘察出很多击打伤、刀伤。
于是,事情被定义为有目的的、残忍的、主观恶意的、毫无人性的虐杀。
知晓真相的围观者在悲痛正义的舆论声势下,欲言又止,最终选择保持缄默。
“……眼睛长在天上……早就看他不顺眼了……装逼……”
“……要是早点把他赶出去,人也不会死……”
审判结果下达之前,围杀就开始了。
遗族并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人,人杀他,他便杀人。
死了很多人。
他的罪责重重加码,罪恶滔天,罄竹难书。
凌诀天奉命捉拿犯人,生死不论。
他们布下最危险的诛魔阵,将那个人逼到了绝境。
参与围杀的人全都是仇恨的眼神,等待享用一盘名为复仇记的盛宴。
透过镜子,温泅雪看到遗族了眼睛。
没有仇恨,没有怨怪,只是疑惑,不解。
在阵法的强光下看去,那双没有生机的浅灰色眼眸,是清澈纯净的颜色。
温泅雪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灰色。
隔着镜子,他伸手去触摸。
诛魔法阵放出万道金光。
遗族的眼神淡漠笃定,反手从他的脊骨抽出一柄灰白色的刀,一刀斩向那诛邪弑魔的金光法身。
刀与金身之间斩开一道黑色的裂缝。
他整个人跌入进去,像是一粒沙,坠进深不见底的万丈黑暗之渊。
温泅雪眼前的镜子,在那一瞬碎裂。
将他们隔绝。
镜子的裂痕割伤了温泅雪的手。
……
温泅雪睁开眼。
他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,起身向药庐外走去。
浴池里的苏枕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这是温泅雪第一次在治疗中途离去。
苏枕月轻声自语:“梦到了什么呢?好想知道。”
他看着那棵已经掉光了所有花瓣的玉兰花树,怔然静默,像是有一点羡慕。
做一棵树有时候也很好。
……
温泅雪一路向药堂外走去。
走向门口的时候,守卫远远就看到了他。
“你要去哪?现在还不能出去。”
“让开。”
温泅雪脚下不停。
守卫握着腰上鞘中长刀,沉着脸,犹豫。
温泅雪走得很快,他没有给对方思考的时间,右手一张凝聚出一株绿色的月季花,带刺的藤蔓瞬间飞去,捆住守卫的手和刀,将他整个人拖开。
动作并不温柔。
花刺刺入皮肤,那个人甚至来不及发声。
全程只错愕地望着温泅雪眉眼之间微冷的怒火。
没有人见过生气的温泅雪。
他的表情很淡,幅度少得近乎面无表情,却好像连每一根发丝都往外散发着怒气。
大门猛地被拉开。
温泅雪却忽然站住不动了。
今天天气阴,有风,阴云很高,并不感到压抑,而是畅快。
台阶之下,那道黑色的身影静静等在那里,第一眼看到的时候,会以为是记忆重现的错觉。
他站在那里的姿势,像是一只安静等待主人领他回家的猫。
因为知道自己为人所爱,所以即便只有他一个人,即便会等待很久,也不无聊,也不孤独。
没有温泅雪梦中所见,那样流离失所,所到之处皆是他乡。
他的身上也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,没有一滴血,没有一丝杀和被杀过的痕迹。
真是,太好了。
温泅雪出现的第一时间,君罔极抬眼向他望去,看到温泅雪那双乌黑的眼眸。
像是盛着一泓清泉在眼底,像天上的星辰,就要因为风而坠落、摔碎。
温泅雪跑下来,风一样迅疾,比上次跑得记更加快,更加猝不及防。
撞进君罔极的怀里,牢牢抱着他的腰。
温泅雪跑下来的台阶,地面的砖石扭曲铺平,在君罔极收回手的时候,一点一点还原。
还好,因为上次的事,君罔极记得要注意台阶。
温泅雪有时候像孩子一样任性,并不懂得保护自己。
君罔极抬手,像记忆里温泅雪做过的那样,轻轻抚摸温泅雪的后颈。
低低沙哑柔和的声音:“今天,心情好吗?”
但他知道,那大约是不好的。
很不好。